吳昊
老井背負滄桑的溝壑,埋在深深的老街舊巷里。我們剛踏入街口,路人問:“來看老井的吧?”路人竟能從我們仰首伸眉的姿態(tài),猜出是撿拾歷史碎片,可以想見,老井在今人的心目中已是追憶過去的一支旗幡。今天我以淺薄的閱歷,來感受老井厚重的曾經,老井則以靜態(tài)的熱情來溶解過往的陌生。
山澗,溪邊,野花斑斕馥郁,一副山村鄉(xiāng)野的靜物畫里,點綴一口粗獷,古樸,極富裝飾美感的老井。日子把老井翻瘦了肋骨,悲愴中一腔對老街人的恩澤。她表情詳和,不事張揚,展一副孤單、寂寞的樣兒。
老早,曾經來過,那時,老井就在街心,圍著老井的還是石頭碼砌的老屋,老街人共用這口井。據村里老人說,老井很老了,老到沒人知道她的生日。除了腳下的石板路,年歲最長者就數(shù)老井了。大伙說,因為先鋪的石板路,然后才用石片圈了老井。生銹的井壁,長了綠斑,看老井的斑駁,倒是有幾分青花粗瓷的古韻。
一泉清洌,一簾煙雨,自從鎖在馬場街巷的山水間,就默默無聞地潤澤了方圓幾里的山鄉(xiāng)人。炎炎烈日里,水童抬一桶涼哇哇的井水,在熙攘的街道喊叫:“涼水,涼水,一分錢盡喝?!比碎g多少煩心事,飲此清泉便消愁。鄉(xiāng)村農人來趕街,一捧碧水解喉煙。
如今,改了街道,裝了自來水,這老井才閑置了。生命中一腔甘洌的愛就這么寂寞地痛著,那一汪清澈的眸光,怎能不變得渾濁,憂傷?
古槐攜子抱孫,老井幽泉清音。隨著時間的穿梭,老井不再炫耀,岑寂中透著矜持,顯然少了喧聲繞石,多了青苔落花。
石雕的井罩,簡約,安詳,古拙中透著憨厚,一如農家用過的粗瓷碗,日子過恬靜了,隨手丟到旮旯里,不看,不管。突有一天,一個收破爛的,放著貪婪的眼光要收下,瓷碗主人才意識到粗瓷的文化內涵。說值錢,值不了幾文,說不值錢,卻有人爭著要買,與其當不了幾個銅板,不如放在哪個角落,賦閑的時候瞅幾眼。真是丟了,會攪得心里空落落的。這樣想來,一顆被文物販子撩撥的浮躁眾生,品啜之后便安然入靜。
外人曾經來收過,井罩是大伙的,誰稀罕那幾個臭銅板?誰又去背信棄義為兩掉小錢背那雞鳴狗盜的罵名?咱山鄉(xiāng)人哪個不是響當當?shù)牧x氣硬漢?
這次來看老井的,還有詩詞學會的一群賦詩老人,他們的任務是考察當?shù)氐奈幕糜钨Y源,傾盡心力搜集散落的歷史遺跡,老井如馬場街巷一扇古舊的雕花窗欞,被他們撿拾到文物叢萃的竹簍里。透過這扇窗欞,我們看到了這片土地一顆永葆的心靈,在洗凈嘈雜的繁華后,沉寂出一本厚厚的文化積淀。
如今,老井成了山鄉(xiāng)的一個擺件,在岑寂中重復演繹著那些讓人津津樂道的典故。她那樸素的、笨拙的、厚重的力量感,展示了一種內在的精神品格和鏗鏘的力度美,這種振奮心扉的美恰恰是我鐘情的、喜歡的、欣賞的。
光陰荏苒,老井,給人以太多的遐想,風蝕雨淋,凝練成一部耐讀的古典。你的痛苦是你的幸福,你的清閑是你的悲傷。飽受滄桑的,是世人尊崇的;飽受磨難的,是受世人敬仰的。太多的事物,太多的故事,我們早已忘卻,唯有老井讓我們刻骨銘心。我們的車行于改了道的新街,淹沒在渺茫的夜色,而我卻改不了老井潤澤過的鄉(xiāng)音。
老井,一支開在街巷的瑰麗,安然守候著一份寧靜,一份恬淡,只要讀到你,我們就倍感欣慰。工作稍有閑暇,我一段一段復制思念,聽井壁上搖落的星斗滴入井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