拿鋼琴來說，

    鍵盤有始亦有終， 

    你確切地知道88個鍵就在那兒，錯不了， 

    它們并不是無限的，而你，才是無限的??

    與這段《海上鋼琴師》中的對白一起，主人公1900傾其一生書寫了一部震撼人心、蕩氣回腸的樂章，而他的故事都發(fā)生在“弗吉尼亞號”船頭到船尾這短短的距離之間。

    本期采訪的三位音樂人也在衡量著車輪與人生的距離，他們或是喜歡駕車一個人私奔，抽身紅塵牽絆，于自然中得到靈感與片刻余閑；或是享受輕踩剎車、離合之后的細膩變化，有如踩鋼琴踏板一樣地奇妙難言；或是借助簡約實用的歐式旅行版小白車，實現(xiàn)愜意恬靜的歐式生活，追尋純粹音樂家單純的人生軌跡??

靜美如畫

旅美青年大提琴演奏家  中央音樂學(xué)院大提琴教師  俞佳

    起初是在演出宣傳照上見到俞佳的：一襲黑色長裙，高盤于腦后的發(fā)髻，溫柔地擁琴入懷，低眉信手續(xù)續(xù)彈，彈盡心中無限情思。端莊靜美，一如陳逸飛筆下拉大提琴的女人。

    與她見面，端莊靜美如照片上所見，只不過身材顯得更嬌小了些，見她單手拎著碩大的琴盒，我有心上去幫一把。

    琴這么大，沉嗎？

    還好。從小就自己提琴盒，那時候身高還不及琴的高度，二十幾年早就習(xí)慣了。

    留美學(xué)琴12年，感覺國外音樂教育的最大特點是什么？

    拿到一份新譜子，國外老師首先要讓學(xué)生自己搞清楚所有作曲家標注的表情記號，他們很重視這個。但中國的很多學(xué)生根本不看這些，他們只看音符，音符之外再不想其他。而且，國外老師會給學(xué)生很多想象空間。

     您說這個讓我想起了電影《狂戀大提琴》中，母親為了培養(yǎng)孩子的音樂表現(xiàn)力，隨意彈奏一段樂曲，讓孩子充分發(fā)揮想象，扮演成各種動物，即興表演。

    沒錯，就是這樣。從學(xué)生的角度來講，由于成長環(huán)境不同，所聽所感差異很大，中西方孩子的思維方式截然不同。生活在歐洲，出門就有好多古典教堂，入眼的景色都像油畫一樣，街巷清靜，生活靜謐，浪漫氣息濃厚。中國孩子沒受過這種環(huán)境熏陶，所以接受、理解西洋樂的能力較差。

     那怎么辦？

    客觀條件無法改變，只能給他們多講些西方音樂的背景知識，讓他們大致有一個了解。另外，音樂分很多階段，從最初的巴洛克時期、古典、浪漫時期到近現(xiàn)代、現(xiàn)代，要了解創(chuàng)作時期的歷史和作曲家的背景、心境、意圖，才能充分表現(xiàn)作曲家想表現(xiàn)的東西。

    不過，中國孩子技術(shù)一流。

    對。當然技術(shù)是首要的，但技術(shù)要為表達和創(chuàng)造服務(wù)。音樂很抽象，演奏家要把對它的理解變成畫面展現(xiàn)給觀眾。這就需要演奏家在盡可能理解作曲家意圖的基礎(chǔ)上進行二次創(chuàng)作，再呈現(xiàn)出來。

    演奏和教學(xué)您更傾向于哪個？

    演奏和教學(xué)是一個相互促進的過程。我以前只會告訴學(xué)生拉出好聽的聲音，但現(xiàn)在就要知道怎么能創(chuàng)造出好聽的聲音，教學(xué)讓我習(xí)慣于探究其所以然，站得更高，想得更深，這反過來也有助于自己的演奏。演奏者只有心無雜念，全心投入，才會打動聽眾，這既是對作曲家的尊重也是對聽眾的尊重，更是對自己的尊重，但如何教會學(xué)生打動聽眾，就要靠自己演出經(jīng)驗的積累。

      音樂之外您的生活也是很愜意的吧？

    每天除了練琴、教課、聽音樂，我喜歡看書或是開車出游于藍天白云之下，到大自然里找尋靈感。學(xué)音樂的人性情比較溫和，比較感性，但音樂中也有充滿力量的角色，我骨子里也有硬朗的一面，很喜歡SUV。

    采訪中，俞佳聊得最多的是舒曼，那是她最喜歡的作曲家之一，今年6月她還獨奏了舒曼的A小調(diào)《大提琴協(xié)奏曲》。這部作品她學(xué)生時代就演奏過，那時更注重技術(shù)和手頭的東西，但隨著閱歷的豐富，知識面的擴展，她在用心去表達作品的深刻內(nèi)涵。

    為了理解作品，她看過大量有關(guān)舒曼的書籍、電影，她告訴我們舒曼早期的作品陽光而抒情，中老年時精神不佳，最終在精神病院死去，她能聽懂舒曼在一點點走向糾結(jié)，她也曾陶醉在舒曼與克拉拉的甜蜜中，據(jù)說第二樂章開始的幾個音像他在深情呼喚克拉拉的名字，每拉到這兒，她都能看到舒曼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克拉拉。

    老話講，“不瘋魔不成活”，恐怕也只有狂戀大提琴到這種境界，才能吃飯、行走、睡覺時時刻刻都想著它，才能“每每抱著它，就感覺是我身體的一部分?！?/p>

交心交響

中國愛樂樂團副首席小提琴手  曾誠

    “近期演出日程安排比較滿，至少每周有一場，且曲目完全不同，有時甚至五六天有兩場?！泵刻爝B續(xù)緊張的排練讓曾誠有點兒吃不消，我們見到他時，他略顯疲憊。

    曾聽有人如是說，交響樂之所以謂之“交響”，固其包含交互、交融、交換等義，但最重要的是“交心”，交心的藝術(shù)才得以熠熠生輝。

    曾誠是2000年進入中國愛樂樂團的，那時候樂團剛剛成立，如今已走到第十二個年頭。雖說團里也會給他安排獨奏或重奏的任務(wù)，但用他的話說，“本職工作還是在樂隊拉好交響樂?！蔽蚁?，關(guān)于交響樂，他有足夠的發(fā)言權(quán)。

     獨奏和樂團區(qū)別在哪兒？

    獨奏更需要個性，要有自己的理解，自己的味道，而樂團是集體項目，你是缺一不可的百分之一，更重要的是合作，從聲音、演奏法來講，更追求共性與統(tǒng)一，更多靠指揮，跟著指揮的理解走。

    指揮的作用不僅僅是打拍子嗎？

    那只是一方面，更多的任務(wù)是對樂隊的排練，每一個部分，每一個音，他都要通過自己對音樂的理解進行處理，甚至對弓法和指法給予建議。同一首曲目，同一個樂團，不同的指揮家指揮出的效果不同。簡單說來，樂團就是一面鏡子，通過演奏把指揮家對樂曲的理解反映出來。

    您所演奏的曲子有沒有您不喜歡的？

    當然有。要面向廣大觀眾，所有音樂都要演，不喜歡，至少不會抵觸，因為是本職工作。多聽聽指揮家對這個作品的理解，有時候能意識到以前自己理解不到位，但也有一些仍舊不喜歡，不過我們演奏的幾乎都是經(jīng)典曲目。

    您怎么定義經(jīng)典？

    出自于偉大作曲家之手，不像現(xiàn)在炒作包裝出來的。大部分音樂家當年都過得比較艱辛，甚至有些作品是在他們?nèi)ナ篮髣e人在水果店紙箱里找到的。經(jīng)典曲目都有深刻內(nèi)涵，反映當時社會，能引起當時主流社會共鳴。國外有非?？量痰臉吩u團隊，真正好的東西才會拿出來給演奏家演奏，所以簡單說來，全世界的音樂家都經(jīng)常演出的就可謂經(jīng)典。當年除了貝多芬、柴可夫斯基以外很多人也在寫，但沒有那么經(jīng)典，沒有人演奏，譜子沒有人印刷出版，慢慢就被時間淘汰了。

    今天的古典音樂是不是就是一二百年前的流行音樂？

    對。就像現(xiàn)在仍被傳唱的一些流行金曲，都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，而你說的古典音樂經(jīng)歷了二三百年，其實一個道理。

    您說獨奏需要個性，個性來自哪兒？

    學(xué)生時代我更多的是聽海量唱片，去模仿大師，東一句西一句，喜歡哪句學(xué)哪句，毫無個性可言。模仿只是去裝，不是自己骨子里的東西，不一定適合你，而且業(yè)內(nèi)人士一聽就能聽出來。我現(xiàn)在會先自己練，練到一定程度再去聽不同版本，看看有沒有能啟發(fā)我靈感的地方。到了一定年紀，感覺演奏取決于演奏者的品味，品味要靠歲月的積淀，如果我在臺上拉出了真實的我，也得到了觀眾、同行的認可，那么我的品味就得到了認可，每個人應(yīng)該找到適合自己的表達音樂的語匯。

    您的自信也是來自歲月的積淀吧？

    每周都演奏肯定是自信。這種自信來自臺下功夫，同時，上百場演出成功也確立了我的自信。以前上場之前深呼吸，喊一聲“我是最棒的”，硬著頭皮沖上去，那是假裝自信，幾十場上百場之后證明確實沒問題，就是真的自信了。不敢說是最棒的，起碼是很棒的，藝術(shù)家需要自我，就像馬勒當年的創(chuàng)作是顛覆性的，很多人不認可，沒人想到一百年后全世界都在爭相演奏他的作品。

    我看門口停著一輛帕薩特旅行版，是您的車嗎？

    是。我喜歡歐洲的生活，那里有很多實用的旅行版車。很多人買車追求面子，但我更希望我的人生軌跡像一個真正的藝術(shù)家，不要浮躁，靜下心來，過自己的生活，而不必在意別人怎么過。

    目前交響樂在中國發(fā)展勢頭很猛，孩子學(xué)習(xí)音樂的條件愈加優(yōu)越，相比之下，曾誠小時候的學(xué)琴條件可以用“慘不忍睹”形容。他至今仍記得4歲時的第一把40多元的小提琴，當年父親月工資才30塊，攢了幾個月才買得起；在萬元戶的年代，1700多元的鋼琴對他來說簡直不敢想；厚厚一沓樂譜沒法復(fù)印就用手抄，借來的卡帶，要用兩臺單放錄音機面對面錄音，全家都不許出聲音?；貞浧疬@些，雖時隔幾十年，曾誠仍忍不住會心一笑，“現(xiàn)在條件好了，但他們不一定懂得珍惜，而我們那會兒確實很用心，很快樂?！?/p>

幽幽獨放

中央音樂學(xué)院附中鋼琴教師 周瑩

    走進中央音樂學(xué)院琴房，冬日午后的暖陽灑滿整個房間，譜架、椅子隨意地擺放著，窗子微啟，風(fēng)輕輕拂動白色窗簾。一臺鋼琴前，披肩發(fā)，格子裙，纖長的雙手輕柔、靈動地于黑白琴鍵間跳躍，閉目、挑眉之間，如醉如癡，似在傾訴衷腸。一曲過后，緩緩回過神來，她才發(fā)現(xiàn)我們已站到她身后好一會兒，朝我們抱歉地笑笑。這一笑，靜謐如天鵝湖般，柔軟恰似藍色多瑙河上的清波。

    我對周瑩的初之印象便是如此，端莊似巴赫，優(yōu)雅如莫扎特，憂傷飄逸如肖邦，又或許還有似貝多芬的熱情奔放。

    您剛才像是在和朋友傾訴，真不忍心打擾。

    呵呵，鋼琴就是我的朋友，我可以向他訴說我所有的情感，所有的喜怒哀樂，它是我最忠實的傾聽者，它就在那里，永遠也不會棄我而去。

    提到鋼琴，不禁會想起《海上鋼琴師》那部影片。

    我很喜歡那部片子，看了很多遍，每次都流淚。男主人公1900的演奏是真誠的，是心靈的流露，正是他挖心掏肺的演奏觸動了那么多人。我記得他在舞會上看到神態(tài)舉止各異的人，會展開聯(lián)想，猜測他們不同的身份，并用不同的音樂把他們的性格特征表現(xiàn)出來?？赐昴遣侩娪?，我現(xiàn)在也會刻意這樣做，比如彈奏《西班牙舞曲》中的一段時，就想象小偷鬼鬼祟祟、賊眉鼠眼的樣子，然后那種速度和韻律就會順其自然地從指間流露出來。

    所以說音樂是很有畫面感的。

    真是這樣。大部分曲子來源于舞蹈，比如探戈，再比如《匈牙利舞曲》、《波蘭舞曲》都采自吉普賽人的舞蹈和音樂，我經(jīng)常彈著彈著就情不自禁地跳上一段。我告訴學(xué)生，彈鋼琴的時候千萬不要把它僅僅想成是鋼琴，它可以是其他任何樂器、某種場景、某種情緒，這樣演奏出來的音樂才豐富。

    上課時您也會給學(xué)生跳一段？

    經(jīng)常的。很多曲子小學(xué)、初中的小孩兒根本理解不了內(nèi)涵，只能以最簡單的語言幫助他們理解，舞蹈類型的還好，我可以給他們跳，但表達情感的音樂他們理解起來很吃力，講愛情他們根本不懂，只能用親情或友情來替代，可壓根兒不是一回事兒，他們彈出來的也就不是那個味兒?，F(xiàn)在中國的音樂教育越來越注重技術(shù)，曲子越來越難，讓四年級的學(xué)生彈大學(xué)水平的作品，沒有經(jīng)歷很難彈出感覺。

    我去過巴赫故居，看到過他的羽管鍵琴、風(fēng)琴，我也在教堂里演出過，很空曠，回音很大，延音很多，有了這樣的感受，我就會用到自己的演奏上，刻意制造那種效果，盡可能的接近原作。我很喜歡演奏的過程，但個人條件有限，手不夠大，只能夠到9度，有些男生能夠到10、11度。鋼琴演奏是不能帶樂器的，這意味著每次都要面對一個新的伙伴，并且在很短的時間內(nèi)了解、習(xí)慣他的脾氣秉性。不同的鋼琴觸鍵有松有緊，踏板也有高有低。

    上臺后立刻要演出，沒有時間練琴，怎么迅速與其建立好關(guān)系？

    請問如果你接觸一輛新車，用多久能開起來？兩腳嘛，踩踩油門，踩踩剎車，所以前兩個音要特別小心，要像頭兩腳油門、剎車不能一下子踩到底，要慢慢地控制角度和速度一樣。我對車不是很懂，但很喜歡那種像踩鋼琴踏板一樣的踩油門、剎車時細膩的變化。

    周瑩愛古典音樂，尤其是巴赫和莫扎特，她說平淡的、沒有太多戲劇化的情感在其中才聽著舒服，凈化心靈。她不大贊同把古典音樂改編成現(xiàn)代音樂的做法，她說既然產(chǎn)生于特定歷史背景，它理應(yīng)是那個樣子，凡事還是原汁原味的好。

    她很少聽流行音樂，現(xiàn)在嘴里哼唱的還是小時候聽的，她說這種新鮮玩意兒太過熱鬧，偶爾娛樂一下就好。她想彈她的所思所想給知音，不想刻意迎合任何人，她說彈鋼琴可不是為了逗人發(fā)笑，而是想讓人感受到演奏者的內(nèi)心，感受世界和人生的美好。

《產(chǎn)品可靠性報告》